2013年3月5日星期二

經典連載:阿林斯基《反叛手冊》(5)


說文解字(1)
時至今日,人類的激情已經滾沸得滲透了政治生活的一切領域,政治字彙就是其中之一。這些最為通用的字彙已經沾染了人類的創傷、希望、挫折。這些字彙背負了群眾的羞辱,用了這些字彙就會產生制約的、負面的、情緒的反應。即使是政治(Politics)這個辭,韋氏字典雖說其意義是“政府的科學與藝術”(the science and art of government),不過一般人卻以“腐敗”視之。諷刺的是,字典上說這個字的同義字是“謹言慎行、深謀遠慮、機智慧圓滑、聰明”等等。
今天,政治語言裏面類似此種意義變形的情形所在多有。譬如權力(power)、自身利益(self-interest)、妥協(compromise)、衝突(conflict)等都有這種情形。這些字彙的意義如今都已經扭曲,大家視之為邪惡。最能夠顯示這種政治文盲之情事的,莫過於我們平常所見的對這些字彙的典型詮釋。此所以故,我們必須先在這裏說文解字一番。
說文解字(2)
權力(1)
權力(power,譯按:這個字不能一概譯為“權力”,須視上下文而定。)
關於這個辭,我們可以很合理的提出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不換比較和平的字眼?那樣就不會產生一些負面的情緒反應了。我們拒絕這樣做。我們自有根本的理由。第一,如果我們用類似“駕馭能力”這樣的辭來代替簡單重要的“權力”,我們可能沖淡它的意義。我們一旦使用那種淨化的同義辭,我們便剔除了它所著染的艱難、痛苦、恨和愛、狂喜與勝利。我們有的只是禁欲的仿冒生命。在政治生活裏,我們關切的乃是奴隸與暴君,不是純潔的處女。我們必然是要奮力向前。不過我們所要成就卻不只是樸素。我們努力的不只這些。我們要有一種決心——不偏離現實。
不用權力而用別的字,會把我們所討論的一切的意義都改變。馬克吐溫說:“正確的字和幾乎正確的字其差別就好像lightning(閃電)和lightning bug(螢火蟲)一樣。”
“權力”之正確,一如“自我利益”、“妥協”等簡單的政治用語之正確。因為最初以來就構思了這些用語,而且這些用語也已經成了政治的一部分。有的人對正直的語言沒有胃口。他要的是溫和的,不會引起爭論的調味劑。助長這種人的習慣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他們沒辦法瞭解,甚至是故意不願瞭解我們在此地所討論的東西。關於這一點我同意尼采的話。他在《道德系譜》(The Genealogy of Morals)中說:
為什麼要撫摸我們現代弱者那超敏感的耳朵?為什麼還要對這些語言的偽君子讓步?對我們心理學家而言那就變成行動的偽君子。今天,一個心理學家要有的話,就是在這 裏表現他的好品味(有的人會說是他的完整),那就是,他反對那種可恥的,道德化了的講話態度。我們對一切現代人、事的判斷都因為這種態度而變得卑劣不堪。
我們現在已經逼近了一個臨界點,那就是我們的舌頭開始在陷害我們的心靈。我認為我們不應該為了表現機智而以喪失真相為代價。我們為了極力避開“權力”這個辭的力量、生命和單純,很快的就再也不想用有活力的,單純的,誠實的言辭來思考。我們開始去發明一些沒有羞辱的,澆薄的同義字,不過卻有些不一樣的意思;這樣我們就安心了。這些字開始在衝突的、陰暗的、現實的,鋪展權力的生活之路上,保護我們的心理過程。他們會走上一條有甜味的、和平的,為社會接受的,比較受人尊敬的,不明確的旁門左道;一直到最後我們失敗了,我們才會誠懇的去瞭解問題。我們必須認真起來,看看我們是否真的要做事情。
我們來看看“權力”這個辭。權力的意思是“行動的能力;不論這種能力是生理的,心理的,道德的皆然。”不過這個辭現在已經變成邪惡的文辭,暗含罪惡與不健康,暗含馬基維利。它代表地獄的魔幻光景。每次一有人提到這個辭,好像地獄的門就開了;門裏面泄出魔鬼腐敗的糞坑的惡臭。這使人想起殘酷、欺騙、自私、傲慢、專制、痛苦。權力一辭與衝突有關,我們那條經過除臭保健的麥迪生大街是很難接受的。在麥迪生大街,爭論是褻瀆的;每人的價值觀都一樣,彼此互不侵犯。在我們心目中,權力幾乎已經跟腐敗、不道德同義。
說文解字(3)
權力(2)
不論是什麼時候,只要談到權力,遲早就會有人提起艾克頓那一句話:“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地腐化。”(Power corrupts, and absolute power corrupts absolutely)。然而事實上他說的卻是權力可能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地腐化。(Power tends to corrupt, and absolute power corrupts absolutely)。艾克頓的話我們連讀都讀不准,我們的心已經被我們的情境弄得亂七八糟。
權力的腐敗並不在權力,而在我們自己。然而,人賴以生存並且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也生存以求的權力到底是什麼東西?權力是生命的精髓,是生命的發電機。權力是我們體內熱烈以維繫生命的心臟。權力是向上沖的積極公民參與,為同一個目標提供一股統合的力量。權力是永遠運作的實質生命力,不是改變世界就是反對改變。權力——或稱經過組織的能力——可以是殺人的炸藥,也可以是救人的醫藥。槍桿子的權力可以用來強制奴隸,也可以用來爭取自由。
人腦的力量(power)可以創造人類最光輝的成就,而且還可以認識生命初始的本質;這真難以想像。人類心靈的力量也可以創造出毀滅人類前程的哲學與生活方式。不論前者還是後者,權力是生命的發電機。
漢彌頓在《The Federalist Papers》裏面說:“何謂權力?難道不是做事情的能力”嗎?何謂做事情的能力?難道不是運用手段以求其執行的力量嗎?巴斯卡絕對不是犬儒學者。他說:“沒有權力的正義是無能的,沒有正義的權力是暴政。”創立耶穌會的聖尹納修斯(St. Ignatius)毫不畏怯權力的真義。他說:“要做好事情我們就需要權力與能力。”我們可以想想那些曾經在歷史上扮演角色的人,就會發現他們的言論裏面總有權力這個辭。他們不會用別的字來代替這個辭。
沒有權力的世界是難以想像的。我們充其量只能選擇有組織的權力和沒有組織的權力。人類只有在學會如何發展並組織權力工兵以完成秩序、安全、道德、文明生活,而不只是在做純粹的生存掙扎時,才會進步。從政府以降,人類所知道的每一種組織只有一個存在理由,那就是,提供權力以實行或促進人類的共同目標。
我們說一個人“依靠自己的力量”的時候,我們說的就是權力。我們如果想瞭解權力,因而瞭解人類團體與組織——尤其是一個多元社會——的功能和關係的本質,我們就必須瞭解權力的真相,以及權力在生活的所有領域中所扮演的角色。要瞭解權力,不害怕權力,才能建設性的運用權力,控制權力。簡而言之,沒有權力的生命即是死滅,沒有權力的世界乃是幽塊荒地,死滅的星球!
說文解字(4)
自利(1)
自利和權力一樣,也是穿著否定論與嫌疑的屍衣。對於很多人而言,自利即是與自私同義。自私與狹隘、我行我素、自我中心等一切與利他、無私等德性相對的邪惡有關。當然,這一個尋常的定義不但違反我們的日常經驗,也和所有優秀政治學生的觀察不同。利他的神話作為一種行為的激勵因素,只有在蒙著新英格蘭清教教義和基督教道德觀的粗糙面紗,而且系上麥迪生大街公共關係緞帶的社會才可能產生和存在。那是典型的美國仙女故事。
從猶太—基督道德觀的偉大導師,諸位哲學家,一直到經濟學家,人類政治的智慧觀察者,都同意自利乃是人類行為中一個主要的動力。從來沒有人懷疑自利的重要性,大家都認為那是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用基督的話說:“為了朋友而犧牲自己的生命——世上無人有此偉大的愛。”亞裏斯多德在《政治學》裏面說:“每個人大部分都只想到自己,很少想到眾人的利益。”亞當·史密斯在《國富論》裏面說:“我們並不是從屠夫、酒商、麵包師的慈悲為懷,而是從他們考慮自身利益來期待我們的晚餐;我們並不是向他們的人道說話,而是向他們的自愛說話;我們從來不跟他們談我們的需要,而是談他們的利益。”在《The Federalist Papers》裏面,一切說理之中最重要也是大眾一致同意的一點就是:“窮人和富人同樣都依據衝動而非純粹的理性,依據狹隘的自利觀念做事……”。懷疑政治生活一切領域所充斥的自利的力量,無異於不顧人的真實面貌,只想看我們希望看到的。
但是,在這樣接受了自利之後,我還是要提出我所觀察的幾點。自利觀念由於出自馬基維利,所以——至少在某些不解傳統的人當中——最為聲名狼籍。不過他說:
有人說凡是人莫不如此:忘恩負義、善變、欺詐、懦弱、貪婪。只要你成功,所有的人都屬於你所有。在你還不是很需要的時候,自利使他們迫不及待的把他們的血,他們 的財產、生命、兒女奉獻給你。可是等到你真正需要的時候,他們就轉身而去。
可是馬基維利在這一段話要面卻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他忽略了政治的「道德」因素,純然只注意他自己所定義的自利。這個錯誤可能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身為一個活躍的政客,馬基維利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經驗,否則他不致於忽略人自利的善變。這一種狹隘定義之下的自利必然不是那向度比較廣大的整體情況。整體的情況應該是很大的;大到可以包括乃至於提供自利心那種變動不居的向度。譬如,你可以訴諸我的一種自利心,使我投入前線的戰場;不過一見到了戰爭,活命便成了我主要的自利心。然後,如果我們勝利了,我的自利心可能又會——通常都真的會——冀望一些原先戰前所沒有的目標。譬如說,二次大戰時美國熱心的與蘇俄結成盟國以抵抗德國、日本、義大利。可是勝利後不久,我們又和以前的敵人——德國、日本、義大利—一結成盟國,以抵抗蘇俄。
說文解字(5)
自利(2)
自利心這樣劇烈的改變,只有在自由、正義、比人為的法律更高的法律等等普遍“道德”原則的掩護之下,才說得過去。道德——所謂的——已經成了自利的延伸。
這一種道德似乎有一種糾纏不清的情況。這種糾纏不清的情形可能是由我們的道德文明所禁制的層次產生——我們覺得如果要我們承認我們是以赤裸裸的自利心在做事,那真是可恥;所以每一次自利的轉變,我們都會用一種更大的道德藉口來開罪。譬如,我們會說我們極度反對共產主義,不過我們不是愛俄國人民(愛人符合我們文明的教訓),我們所指的是無神論和壓制個人,我們說這些特設性證明共產主義“不道德”。我們以這樣的立論作為我們反對的基礎。我們不承認真正的事實是我們的自利心。
我們說,因為俄國人這種負面的,殘酷的性格才造成納粹入侵俄國。俄國人那時候是懷疑人生的暴民,他們以互不侵犯條約縱容那個給芬蘭和波蘭帶來災害的侵略者——希特勒。他們是被鐵鏈鎖住的人民,處境悲慘,一個獨裁者的力量就奴役了他們。他們的統治者不信任他們,所以他們的紅軍也沒有武器;怕的是一天紅軍會把武器轉向克里姆林宮。這一切都是我們的想像。可是,納粹一旦入侵俄國,我們的自利心就主宰了我們,我們開始害怕俄國的失敗會損害到我的利益。於是,突然間,俄國人變成了英勇的、偉大的、溫暖的、心中有愛的民族。他們的獨裁者變成了慈悲為懷,有愛心的喬叔叔(Uncle Joe)。紅軍一下子有了大家對他們的付託,開始獻身給政府。他們以無以倫比的勇氣作戰,使用焦土政策對付敵軍。上帝當然是站在我們的盟國俄國這一邊——畢竟上帝一直是我們的。對於俄國,我們這一次——一九四一年六月——的轉變比之戰後我們共同的敵人失敗之後的轉變要來得突然而戲劇性。不過,這兩次我們同樣都偽裝了我們的自利心——跟自由、正義的口號沒什麼兩樣——第一次用來反納粹,六年後的第二次來反俄國。
就我們目前與狄托和南斯拉夫共產黨的關係而言,問題不在於他們代表共產主義,而是在於他們不在俄國勢力範圍之內。在這要我們所採取的立場跟納粹入侵俄國的立場一樣——共產主義一夕之間變成了“畢竟那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再說我們一向就信仰自決權利,所以俄國人喜歡什麼樣的政府由他們自己決定。”——當然,前提是要他們站在我們這一邊,不威脅到我們的利益。同樣的,我們儘管反對紅色中國,但是只要他們宣佈他們不再是世界共產黨陰謀或聯合勢力的一部分,我們可以在一夕之間就接受他們。這一點毫無問題。我們一夕之間就會贊成他們;只要他們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就拿各式各樣的東西援助他們。所以本質上我們是在說,只要你不威脅我,我就不在乎你是那一種共產黨。
說文解字(6)
自利(3)
讓我來舉幾個例子,為你們說明我所謂的真實的世界和我們別有所思的世界不一樣是什麼意思。最近我到史丹福大學演講。演講之後我遇見了一位從列寧格勒大學來的政治經濟學教授。一開始我們的話題就表現了活在真實世界裏的人所有的看法。這位俄國教授一開始就問我說:“你如何看待共產主義?”我回答說:“這個問題不好。因為,如果我們思考的都是真實的世界,也是在真實的世界裏做事,那麼真正的問題在於‘他們是誰的共產黨?你們的還是我們的?’如果是我們的,我們就贊成他們,如果是你們的,我們顯然就不贊成他們。共產主義的本身沒有什麼關係。問題在於他們是在你們那一邊還是我們這一邊。今天,如果你們俄國對卡斯楚沒有第一順位抵押權,那麼我們就會開始談古巴的自決權利,在巴提斯大(Batista)的獨裁統治之後你們必須經過一段時期的教育,才可能有自由選舉等等。然而,事實上假設你們在南斯拉夫推動自由選舉,我們可能還會派陸戰隊去阻止這種攪局的行為。如果你們在臺灣推動自由選舉,我們也一樣會出兵。”他問我說:“對於你們國家之外的自由選舉你們的定義是什麼?”我說:“我們的定義,譬如越南,就跟你們在你們那些衛星國家的定義一樣。我們把什麼事情都搞定了再選舉,然後我們贏了——這就是自由選舉。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就恐怖流血。這不也是你們的定義嗎?”他回答說:“是吧!多多少少!”
——《激進的號角》一九六九年紐約蘭燈書局 葡萄酒文庫,p.227。
我們一直陷入一種矛盾裏面。表面講的是一套道德原則,做起事來卻另有原因,這個就是我們自己的利益。我們總是要給這些真正的原因戴上慈善的——自由啦,正義啦——的面具。有時候我們的眼淚會從這種道德面具滲出;真是肉麻。
有意思的是,共產黨對於自己赤裸裸的自利行為倒不在乎道德藉口。在某一種情形下,這一點也頻令人尷尬。因為,我們會覺得他們一定在暗笑我們,因為他們知道我們的動機明明也是自利,卻還打定主意假裝不是。他們一定在暗笑我們。因為,他們脫光了衣服,只剩下短褲在世界的政治海洋上掙扎的時候,卻看到我們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在那裏載浮載沉。
然而,儘管上述的種種,人有時候還是有一種神奇的品性,偶而會溢出生存與自利心的水壩。一九六四年夏天我們就看到這種品性。那一年夏天,白人學生冒著生命的危險,把人類自由的火炬傳入最黑暗的密西西比河流域。以前,歐威爾進入西班牙內戰的壕溝,試圖阻止法西斯恐怖的擴散。他以這樣的方式表達了他的自利心。不過,他一旦進入戰壕,他的自利就變了,變成活著出來。然而,我毫不懷疑,如果歐威爾接受了什麼軍事命令使他迷失自己的話,他就不會遁入後方,而使他的同志幾乎喪失生命。他就不會再去追求“自利”。以上,都是規則中的例外,不過也夠了。這些例外足以在陰暗的歷史天空射出一道光芒,使我們知道人類精神上這些偶然的變形不只是螢火蟲的亮光而已。
說文解字(7)
妥協Compromise
“妥協”同樣背負了一道陰影:軟弱、優柔寡斷、背叛理想、道德原則投降等等。在古文化裏,貞操是一種德性。這時候的人有時候會說一個女人“妥協了”。一說到“妥協”,我們就認為那是倫理上的醜陋或惡劣。
但是,對於幹部而言,妥協是美麗的字眼,是一把鑰匙。妥協往往存在于務實的做事方法上。妥協就是協定,交易。譬如,一開始的時候你一無所有;這時候你要求百分之百,然後以百分之三十妥協;這樣你就有了百分之三十。
自由而開放的社會就是一場不間斷的衝突,中間定期插播妥協而暫時中斷。這時候的妥協就成了“下一波衝突—妥協”的起點,依此延續,毫不間斷。權力的控制,其基礎即在於國會之間,在於行政、立法、司法之權之間的妥協。不講妥協的社會即是極權的社會。如果要我用一句話來給自由而開放的社會下定義,我就說:“妥協”。
說文解字(8)
自我Ego
一切文字的定義跟一切事物一樣,都是相對的。在一個相當大的程度上,定義依你的派系立場而定。你們的領導人可能一直很有彈性。他對自己的主義有一種尊貴的驕傲。他是不畏怯的,誠懇的,有才有能的策略家。他的仗打得很好。但是,對他的對手而言,他卻是沒有原則的。只要有風在吹,哪一條路他都可以走。他的傲慢戴著虛假的人道面具。他是死抓教條的,頑固的偽君子。他寡廉鮮恥,沒有倫理。為了要贏,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領導的是邪惡的勢力。在這一邊他是半人半神;在那一邊,他是野心煽動家。
在生活的競技場裏,講到定義的相對論,再也沒有比“自我”更適合的了。不論是誰,只要是致力在反對既得利益者,就常常面臨賭注,而且常常是重大的賭注。這個時候,如果他缺乏完整的信心(也就是“自我”)的話,那麼這一場戰他還沒打就已經輸了。我曾經看過一些所謂受過訓練的組織幹部,到了一個城市說是要去把一個十萬人的社會組織起來。可是他只觀望了一下就打退堂鼓了。你只有在注視著一個社會,然後告訴自己說:“我必須花好幾個星期把他們組織起來”,“我能夠應付那些公司、新聞界等等。”的時候,才能當真正的組織幹部。
自我,就我們此地所理解和使用者而言,不是“自大”的遠親,也不是糾纏不清的近鄰。任何人要是自認是組織幹部,可是卻很自大,他隱瞞不過那些與他共事的人。假裝謙虛也無法掩飾。自認是組織幹部,卻由於自大而顯露出傲慢、虛榮、不耐、輕蔑,最能使人反感而遠離。
幹部的自我要必須比領導人的自我強大;因為,驅策領導者的是權力欲,驅策組織者的是創造欲。就一種真實的意義而言,組織者才會達到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層次,那就是——創造,變成“偉大的創造者”,扮演上帝。
一個人一旦自大,就不可能重視他人的尊嚴,瞭解人,努力追求一個理想的幹部應該具備的要素。自大是人自覺不足的防衛反應。自我是積極肯定自己的能力,所以不須要自大的表現。
自我在每一個層次都有作用。幹部若不自尊又如河能重視他人的尊嚴?如果他不相信自己,他又如何相信別人?如果他連自己都不相信,他又如何讓人家相信他們有力量站起來,贏得勝利?自我必須無所不在,然後幹部的人格就會產生感染力,把人民內心的絕望轉變為反抗;這樣他就創造了群眾的自我。
說文解字(9)
衝突Conflict
在一般人的看法裏,“衝突”也不是什麼好聽的話。這是由我們社會的兩種東西影響所產生的結果。其一是教會。教會相信的是“把另一邊臉頰也轉過去”的理論,他們敢引用聖經的話,魔鬼永遠不敢;因為聖經以前就有支持當權者的功能。第二個可能最具破壞性,最狡詐。然而在上一代,整個美國到處都有這種東西。那就是麥迪生大街式的公共關係——中產階級的道德衛生學。擁有這種道德衛生學的人認為衝突與爭論是負面的,要不得的。這一切都是“廣告文化”(Advertising Culture)的一部分。廣告文化注重的是與人為善,避免摩擦。你只要看看電視廣告,就知道整個美國社會總是在努力確定自己沒有口臭,沒有狐臭。“同意”是一個要點。我們絕對不要冒犯我們的朋友。所以,時至今日,只要有人在傳播媒體上“爭論”,表示他不同的意見,我們就火大。在教會裏,這種事情我們也火大,不過我們說那是“褻瀆”。大學的教職員也火大這種事。他們說這種事是“人格缺陷”。
衝突乃是自由開放的社會的實質核心。如果用樂譜來比喻民主的生活方式,那麼主題即是不協和音的合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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