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5日星期日

毛澤東的世界遺產:秘魯的「光輝道路」

文 □ 記者 胡賁
  1980年6月的一天清晨,秘魯首都利馬的居民們從夢中醒來,猛然發現在大街小巷的電線杆子上都貼着一模一樣的宣傳海報,上面用侮辱性的語言攻擊一個大部分利馬市民都十分陌生的名字--鄧小平。
  鄧小平是誰?一個中國人,何以在秘魯這個拉美國家煽動起如此大的仇恨?利馬市民的問題很快有了答案。他們從那一天開始,認識了毛澤東主義遊擊隊--「光輝道路」,此後20多年,一直與其為伴。
  據秘魯真相與和解委員會調查,該國20年內戰死亡的6萬余人中,54%是被「光輝道路」殺害的。
  而之所以會有反鄧標語出現,是因為光輝道路認為鄧偏離了毛的路線,而他們則自封為毛澤東的忠實信徒。
  「上山打遊擊去!」
  在宣傳海報事件過後,「光輝道路」迅速成長為秘魯第一大反政府武裝,此後與政府軍展開多年的遊擊戰爭,至今未絕。而策劃海報事件的前大學哲學教授阿維梅爾·古日曼(Abimael Guzmán)後來成為該組織的精神領袖。
  實際上,「光輝道路」遊擊隊組織從來沒有自稱為「光輝道路」,他們正式的名稱為「秘魯共產黨(毛派)」,是從秘魯共產黨紅旗派中分裂出來的。
  在1980年代,「光輝道路」在自己的報紙上一直把秘魯共產黨創始人何塞·卡洛斯·瑪麗亞特加的一句名言「馬克思列寧主義將打開通往革命的光輝道路」放在通欄標題的位置,而由於秘魯的共產黨組織一度多如牛毛,各組織的正式名稱又都很相似,人們只能通過他們的出版物來辨別這些組織。於是,一個在「武裝鬥爭」和「鎮壓反革命」方面最不留情的組織就這樣被冠以了一個充滿異國情調和烏托邦色彩的名稱。
  1960年代,當古日曼還在大學教書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了毛澤東思想,並開始在秘魯的大學校園中廣泛傳播。到了1972年以後,古日曼及其領導的毛派共產黨組織一度成為秘魯各大學中最為強勢的政治團體,但很快又在意識形態競爭中敗北。黨的領袖們意識到,搞學生運動和罷工並不能「取得政權」,根據毛澤東的遊擊戰和人民戰爭思想,古日曼決定放棄大學校園這一陣地--「槍杆子裏面出政權」,「上山打遊擊去!」。
  決定作出後不久,1980年5月,「光輝道路」就開始在南方省份焚燒大選投票箱,號召人民杯葛「資產階級的選舉欺騙」,歌頌偉大的「民主集中制」,但這一運動很快被鎮壓下去。
  1980年5月的秘魯大選順利舉行。光輝道路的影響僅僅局限於南方的少數身份。此後古日曼所策劃的行為藝術一般的「利馬行動」大獲成功,迅速為光輝道路打開了全國知名度。
  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搞藝術並不能帶來革命勝利,遊擊戰爭需要根據地,需要錢。這一切,顯然不能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秘魯首都利馬」獲得。而安第斯山區,則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在秘魯的貧困山區,偷牛是非常嚴重的罪惡,通過處死「偷牛賊」之類的「地主惡霸」,光輝道路獲得了一些農民的支持。另一方面,在光輝道路發展的早期,秘魯當局並不在乎農村到底發生了什麼。利馬的政局並不穩定,民選總統被軍事政變推翻,而軍人政府則更注重於維護首都利馬的統治。在開始的幾年中,光輝道路在「白區」的夾縫中艱難而卓有成效得生長着。
  與此同時,光輝道路也在加強自己的組織建設,在「第二次中央全會」期間,所有的領導人都聚集起來,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但顯然,古日曼本人是只能「自我批評」而不能被「批評」的。
  第二次中央全會還決定成立第一軍事學校,黨政幹部在那裏學習武器的使用和遊擊戰理論,主要的教材自然是古日曼對毛澤東思想的「注解」,這樣的「組織生活」提高了光輝道路核心團隊的凝聚力和政治素養--除了從大學中直接投身革命的知識青年,大部分光輝道路新補充的幹部都是安第斯山區的農民,政治學習在當時顯得異常重要。
領導層覆滅
  當在農村站穩腳跟以後,古日曼放棄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教條」,而是直接在資本主義統治的核心--首都利馬展開「武裝暴動」,汽車炸彈襲擊,謀殺政府官員和其他左翼政黨領袖,而利馬當局顯然對這樣的「非常規」手段無計可施。用「武裝暴動」擴大影響力,用「遊擊戰爭」擴大根據地,到了1991年,「光輝道路」已經控制了南部和中部的大多數農村。
  就在此時,1992年,鐵腕強人、「中國男孩」藤森通過選舉上台執政(在拉美人看來,日本人和中國人沒有什麼區別,他們都來自地球的另一端,日裔的藤森從政伊始就獲得了「中國男孩」的外號)。此時,不滿光輝道路後來所推行的「土改」政策的秘魯農民又自發組織起自衛武裝,藤森上台後很快給他們以合法地位,據秘魯政府統計,有7000多個此類武裝前往政府登記。另一方面,藤森整頓軍隊,使得一度因軍紀廢弛而聲譽掃地的政府軍形象有所好轉,美國中央情報局也與藤森當局展開合作,提供情報和反遊擊戰訓練方面的支持。光輝道路面臨着前所未有的壓力。
  而古日曼的對策是在利馬發動更多的「武裝暴動」--當然,這種行動被「資產階級」稱為「恐怖襲擊」。1992年9月12日,光輝道路包括古日曼本人在內的主要領袖,在利馬舉行秘密會議策劃下一步暴動的時候被警方一網打盡。光輝道路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迅速崩潰,而此後接替古日曼的拉米雷斯也於1999年被捕,此後的光輝道路幾乎銷聲匿跡。
為什麼是秘魯?
  進入21世紀,唯一還在活動的光輝道路武裝是其一個軍事小派別「前進」,並制造過一些「麻煩」,但秘魯整體的局勢正越來越趨向安定與和平,「前進」的活動也越來越少,他們最後一次見諸報端是今年2月,「前進」的軍事領袖亞曆山德羅·托雷多被政府軍擊斃,秘魯政府表示,托雷多的死標志着「光輝道路」的威脅被徹底清除。
  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曆史係教授,拉美曆史專家Steve.J.Stern分析說,光輝道路的崛起和衰落一樣充滿着神秘色彩,毛澤東思想、社會主義革命,這些神秘的、異國情調的誘惑符合秘魯的民粹主義政治傳統。
  現總統阿蘭·加西亞曾於1985年上台執政,他當時的意識形態與光輝道路並無本質不同--民粹政治,反對「帝國主義經濟侵略」,不同的只是誰更激進。這或許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光輝道路能獲得如此廣泛支持的原因,即使是在1992年上台執政,奉行「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藤森的上台,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秘魯人民對這位神秘的東方人感到好奇,而他自己依然是威權統治的典範,他給秘魯帶來的改變並不是根本性的,這也是他即使政績突出,也最終被政變推翻的原因。
  現在的秘魯共產黨依然活躍,即使光輝道路失敗了,毛澤東主義還是在秘魯擁有廣泛的支持者。或許有一天,另外一個「光輝道路」又會通過某種令人驚奇的方式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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